美人赠我金错貂

Paradise lost.

【喻黄】只差一步

[喻黄]

[只差一步]


*一点无意义的产物 写着好玩的 看着好玩可以看看
没有名字的出现


1
我穿过正午时分的长廊,被五十年前那场战争中的鲜血浇灌的玫瑰仍在盛放。

在正午后的一点,钟声响彻全城。那座将塌毁的钟楼在战前所建,某一夜玫瑰骤然枯萎,剩余的棘刺从外墙攀缘而上。钟声敲响时没有鸽子从中飞出。空气灼热,旅馆前的门廊中没有醉汉在汗水的沼泽中点清空中飘飞的白色花朵,不只如此,往前长年累月所积攒的遗迹也都消弭无踪。一切都被昨晚的狂风吹走,只剩下我脚底有阴凉余味的砖石,透明呈液态的空气。

我一直在门前等待,在那儿打盹,直到钟声敲响在家家户户都坐在餐桌前的时辰,我才推开旅店的门。灯火并未亮起,面包剩下一半在桌上,中午的咖啡留到了现在,在任何佳肴都将在半天的时间内腐败变质的天气里,热气翻腾,无比新鲜。一切如此平常,除了静谧如史前无人的空气使我困惑。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杯子,咖啡仍冒着气泡,涌起漩涡,同你的眼睛一般,其中翻涌着,呈现湿漉漉的黑色。

开端理应是这样的,今天一整天没有疾风骤雨任何的一点阴影。当你在世间最后一声不含痛苦的呻吟散入一点的风中后,小镇在那一瞬寂静,所有人为它所驱使,扔下一切。刀叉叮当作响,白锡的盘子被掼出凹陷,佳肴因此一口未动,冒起的热气终于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苍蝇。他们在悲凉由此漫上喉头时,纷纷夺门而出,奔行在你一周前途经的车道上,为难言的力量所驱使,呼喊你的名字。任何一个角落都无人停滞,在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除了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,全镇其余角落空无一人。

钟声照常敲响,那些荆棘在八月可燃的烈火中,以惊人的速度捧出笑靥,而丝毫不畏惧苦痛的灼人。开花的尖刺由此蔓延,终于攀上那台废弃多年的钟——最后一名敲钟人在廿年前失足坠落而死。

钟声因此而响,过去是风与荆棘所为,现下是玫瑰。它们确然盛放,有所期许又强忍悲声。


2
钟声响过后,鸽子仍停在二十年前为它们所有的钟架上,睁着显出玻璃珠恍惚的眼睛,沉着地梳着羽毛,并未惯常地随钟声而四散。

今天的三点,我仍穿行在玫瑰盛放,杂草丛生的长廊 ,它没有尽头,近整个下午我徜徉其间。青蓝色的空气中响彻无穷无尽的练习曲,从钟声的停止开始到如今,它理应从很久以前就已被奏响,与我在廿年前的一个下午所听见的,出自同一人之手,也与我在那之后无数夜间晚风的恍惚中听见的一样。

人人奔散在岔道口的迷宫中追寻你的身影,或拖着晚餐的盛装,或提着绳子所系的肥大裤子,跌跌撞撞,从昨天到现在,对疲倦无知无觉。我未受驱使,仍在此等待,直至乐声的消止,或它被小镇可能重燃的喧闹再度湮没。空气灼热乃至可燃,没有昨晚风中的夜露一丝一毫的清凉,与以往八月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,不会被阵雨的云翳所遮蔽。但全城的确已被脚步的雷鸣所攻占,我知晓他们的到临与行远,因他们不断重复,往返不止的路线。就此持续,到时间的尽头都不会有贴近你的时候。

这与两年前你谢幕时的盛况并无分别,又截然不同。在大幕重启后,你为演员们所簇拥,衣领显出油腻,终于面向所有人,神情中的茫然恍惚与多年前在演奏比赛中胜出时的一致。谢幕已至,他们起身,应喝彩,应欢呼,应有和现在足以让城三里外的人都能听见的巨大脚步声一样的,雷鸣的掌声响彻。事实上一切旋即陷入沉寂,因所有人亦期待让自己的沉默躲入满场的掌声中,成为投入沸水中一粒再也分不出的冰。这理应是镇长所说过的,整个小镇的人所有的,人最大的美德——家丑不可外扬。从八十年前剧院开演起,乃至到今天,场场座无虚席,掌声雷动,从未有过演砸的一幕。

于是我鼓掌,从你身边走过时没有停下,试图拉住你的手,但我并未触碰到,也终于未能使你逃离。此刻你在顶楼,三个硬币,靠窗的房间,趴伏在钢琴前。但我不知你是否仍在发出使全城人震颤的呼吸,姿态是否与我过去在上空听见一段相同的空奏时,你趴在窗边的一样。他们至今仍在奔走,一日内途经镇上的一切马车被叫停,为找寻那位迷途的归家旅人是否仍在哪辆马车上贪睡,以将他带回应至之地。

我不得而知。


3
在你两年前夜间终于乘车离去时,全城的玫瑰最终一夜萎谢,只有此处在五十年前战火中的遗存,仍旧盛放在丛生的杂草中。你在一周前动身归家时,停奏二十年的钟声再度响彻,鸽群由此飞散,像在眼前飘飞的花絮,醉汉为狂风清扫,砖石自史前起累积的尘垢被涤净,荆棘在八月里燃起蓬腾焰火。

全城陷入奔散的繁忙后,曾与你并肩谢幕的姑娘们在你三令五申后的两年,终于剪去发网下的一头鬈发,着节日的盛装,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分,套上假袖,捧起昨日新绽的玫瑰所捆的花束,等候你归来。当她们拥出剧院与人群相碰时,在一瞬为同样的悲痛所俘获,与人群相融,奔行在寻觅你的途中。她们怀中所拥的玫瑰盛放,仍有露水,却在清晨恹恹欲睡,在那一刻以前所未有的迅速恢复了青春,果断地脱离花枝,扑向地面清凉的空气,全城的无数角落为花瓣遍及,再在没有终点的,漫无目的的脚步踢踏中,碾成满地尸骸的遗迹。

到下午一点时,我仍在原地,惯常地在长廊中打盹,醒来时,我头顶的无尽空奏开始缠混难辨,沉入天空中那层无波无澜的水流中,或被疾风骤雨所覆盖。在由你所塑造的静谧的恍惚中,无数的音符终于开始扭曲错位,秩序由此崩裂,直到最终断音难以拼凑,归为除蝉叫外最彻底的寂静,只因你三天前在人世的最后一声叹息彻底弭散。

三天间未有过停息的人群维持原有的动作,卡在时间的间隙,姿态滑稽,即使在摆脱你呼吸的驱使后,也依旧无人发生打断这残存的静谧。在两年后,在三天后,他们最终意识到你已彻底消失,不含一丝一毫的怜悯,被吹散,被涤去一切痕迹地离去。

钟声再度敲响,鸽子在天空盘旋,使迟到三天的哀悼循环往复。八月里大雨反常,几分钟前他们仍在满地花瓣的残肢碎骨中为你而痛哭,现下彻夜在芳香的泥水中与因持续不断的踢踏崩裂的石板上翻滚,直到天将明时睡去,一切痕迹被洗刷殆尽,就连这场雨本身都因此被抹灭了存在。最原始的睡眠因此与死相类似,更新一切,醒来时都将回归原点,没有残留一鳞半爪的遗迹。

姑娘们拖着被踩到稀烂的节日盛装睡在钟楼下,怀中仍抱着缎带捆扎的光秃秃的花枝。会有人醒得最早,将她们摇醒,神态恍惚而梦幻:

"八月可不是下雨的时候。"
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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